赵维江,文学博士。现任广东财经大华学商学院特聘教授、传播与传媒学院院长,暨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兼任中国词学学会副会长、中国辽金文学学会副会长、广东省中国文学学会副会长、广东中华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等职务。主要从事中国文学和传统文化的教学、研究和传播工作。曾主持国家和省部级社科基金项目多项,出版学术专著、个人作品集及编著、教材十余部,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
一、师匠之心,承传薪火
赵教授自称是一个“地道的职业教书匠”。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算起的50年间,从小学教到中学,教到大学,他一直像匠人一样热诚精心地做着教书育人的“活儿”,
而选择做“教师”,并且在这条路上一走就是半个世纪,则是当初少年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老师”这个称谓,在那个年代,被称为“臭老九”。他还清楚记得,刚上初中时头一天出早操,发现操场的另一头,有一队人脖子上戴着黑帮牌子,边跑边唱着:“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然后跪到领袖像前去请罪。这些人都是学校的老师。
然而,似乎是命运中注定的相遇,赵教授在他不满16周岁那年,成了他家所在的矿山子弟学校的小学教师。他当时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太多的抵触,而且后来居然爱上了这一行。这与他的老师们在人格和精神上的影响和教育有关。其中有一位张老师,是他小学五年级时的班主任。这位老师遭到学生批斗,但他仍然敢负责,严格要求学生。赵教授回忆说,他曾因不守课堂纪律受到批评,心里不服气。于是便想给老师出难题,提出要和老师结成“一帮一,一对红”的“对子”。没想到张老师竟然笑呵呵地答应了。后来在张老师的帮助下,他变成了爱学习守纪律并且常受表扬的好学生。张老师在他心目中也变成了一个可亲可敬的人。张老师知识渊博,为人正直,生活很俭朴,工作特别认真。学生们虽然私下里嫌他管得太严,但都愿意上他的课。赵教授说,是张老师用文明的烛光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人性的闪光,从此让他对教师这一职业有了一种神圣感。
在那个斯文扫地的时代,这些坚守教师职责和人性底线的老师们,无形中激发了赵教授少年时代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他说,在后来的教师生涯中,这些老师们的影子实际上一直驻守在他的心底。
在长期的教育工作中,赵教授识到,教师虽然是一个人赖以为生的职业,但由于其特定的工作对象和内容,又不同于一般的职业。他们是人类文明的传承者,是社会进步的推动者。有个成语叫“薪尽火传”,而教师就是这只接柴续火的手。按照韩愈的说法,这种对知识的传授即为“授业”;同时,作为教师,除了传授知识,还要传播“价值”,要将体现着人类文明发展趋向和本质的思想观念传递给学生们,这就是韩愈所说的“传道”,传递正确的价值观。传道,授业,承传人类文明,这就是教师这一职业的“价值”所在。
作为教师要实现自身的“价值”,赵教授认为,就要不断地给自己“充值”,也就是不断地提高传道授业的能力和水平。这其中最主要的渠道就是学习,不断的学习,扩大知识面,增加知识积累,加深认识水平。赵教授的教书生涯,也正是这样一个在不断学习中提升自我的过程。他50年的工作经历中,其实有10年是在求学,读大学本科,读硕士,读博士。赵教授说,他每一次学历的提高,也都是他作为教师的自我价值内涵的提升。他认为,求学的要义是读书,而读书又不限于学校教育。在职场上同样需要通过读书来不断地提升自我,读书是一个教育工作者提升自身价值最主要的方式。赵教授特别强调,读书,不只是读教科书,而是要广泛的读书,不仅读专业书,还要多读古今中外的文化名著,这些名著是千百年来经过大浪淘沙的筛选,保留下来的人类文明的精华。通过读书,具备独立思考能力和批判精神,将正确的价值观传递给学生。
在赵教授看来,一个真正的教师,本质上应该是能够对社会发言的“知识分子”,在中国古代称之为“士”。所以,一名教师还要读社会这本“书”,关心民族和人类的命运,要有对社会的忧患意识和人文关怀,在社会“课堂”上“传道”和“授业”。为此,赵教授除了做好自己在学校的本职工作之外,也参与了不少诸如人大、民主党派、传统文化推广等社会活动。他认为这也是作为一个教师应尽的职责。
二、学者之义,创新为要
大学教师,同时也应该是创造新知识的学者。赵教授长期担任着本科生和研究生繁重的教学工作,同时也一直在中国古代文学和文化等研究等领域中辛勤地耕耘着,其学术成就有着广泛的学术影响。如何认识和处理教学与科研的关系,向来是大学教师要面对的一个问题。赵教授认为,二者是一个既矛盾又关联的集合体。当一个教师对本专业有了系统深入的研究,他讲课时才会有底气,才可能发现教科书的纰漏和错讹,才可能教会学生怎样创造性地学习。因此,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教师应该有意识地用科研的成果去补充和深化课堂教学。赵教授举他个人的经验为例说,由于以往研究不够,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辽、金两朝的文学讲的非常简略。于是,赵教授在课堂教学中,便有意识地以他的有关研究成果来补充教材的缺憾,从而使学生古代文学的知识链更为完整。
赵教授认为,一个不做科研的教师,缺少对本学科的深入思考和对前沿知识及发展趋势的了解和把握,尽管他可能对教材很熟,往往也只是人云亦云,缺少独立的创造性的思维。作为大学教师,科研工作的意义不只是写几篇论文评上职称这样功利,它直接关系着教师教学的理论高度和前沿性。也关系着教师能否具备培养学生创新能力的条件。
赵教授也指出,在实际的工作中,教学与科研难免会发生冲突,因为人的精力和时间是有限的。作为一名教师,教学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事情,在保证备课和上课的时间,保证课堂教学的质量的前提下,再合理有序地安排时间开展学术研究。从事学术研究,最重要的是要有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精神。
科研工作与教学工作不同,它是在未知的海域中航行。赵教授认为,所谓研究,就是要对研究对象从“无知”走向“知之”,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工作。它意味着要下得了“愚公移山”那样的笨功夫,苦功夫,坐得住冷板凳。同时还要有哲人的慧眼,要有“庖丁解牛”那样的利刃和巧功。赵教授的金元词研究被认为开辟了词学研究的新领地,其成果引人瞩目。他说当初开展这项研究时,只是熟悉宋词,金元词基本是个茫然的黑洞。为此,他首先从文献入手,除了对遗漏作品的搜集之外,同时对于大量相关的历史文化艺术等等方面的外围资料也尽可能搜集阅览。那个时候,他整天泡在图书馆的古籍部里,把《四库全书》等古籍中有关宋金元的文献全部翻阅了一遍,作了数百张的卡片。他说如果没下这样的笨功夫,也就不会有后来理论上的突破。
在赵教授看来,学术研究的理论构筑和突破,是较之文献工作更为困难的事。他从多年的研究工作中体会到,研究问题的通观视野和边缘、交叉领域的切入角度是非常重要的。他认为,今天人文学科的研究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研究方法上的理工化,分工越来越细,视野越来越窄。这样的研究往往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赵教授举他当年研究金词的例子说,如果只局限于北方的金朝,很多问题难以解释清楚。如果只看当时的词,不了解同时代的诗、曲及其他文体的创作,也很难说明词体文学的发展脉络。比如苏轼和辛弃疾的词,历来认为二者一脉相承,但是其中的传承关系如何呢?长期以来,学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赵教授通过对金词的考察,发现金初文人蔡松年在苏、辛词风传承中有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此说的提出,解决了词学研究中一个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得到了普遍的认可。赵教授的做法,对于大学老师的科研工作,应该有其启发意义。
三、诗人之情,弦歌不辍
赵教授不仅是位在诗词学研究方面颇有影响力的学者,同时也是一位富于激情的以创作古典体诗词见长的诗人。他还担任着广东中华诗词学会的常务副会长,出版有诗词作品集《拾叶集》,经常组织和参与海内外的诗词创作和推广活动。
对于赵教授所从事的古典体诗词创作和研究工作,社会上许多人不了解其价值和意义。赵教授常提起他当年考取了博士生时的一件事儿,当朋友知道他要去研究诗词学时,不解地问:“研究这些有什么用?”赵教授一时语塞,不无尴尬地自嘲了一句“混饭。”实际上,对这个问题,赵教授有着他自己的理解和坚守。三年后,在博士学位论文的后记中,他以古埃及和中国古代皇陵的“守墓人”为话题,写道:
“我不相信灵魂,但我觉得一个民族却是有灵魂的。历代诗词文赋,便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灵魂的寄托。而词作为古人一种直接书写个体心灵感受的问题,更能体现民族灵魂中一些最深层最隐秘的内容,引起人们心灵共鸣。所以千百年过去了,那些小词艳曲仍然能够打动似乎一切都功利化了的当代人的心。赵教授指出,唐宋词内涵的精神价值体现的是一种对于人的终极关怀,体现出来的是那个时代对于人类命运与归宿、痛苦与解脱、幸福与完善的感受和领悟。而今天的社会已大不同于唐宋时代,有飞机,有高铁,有互联网,也有婚姻恋爱的自由,但是那个时代的许多权力专制仍然存在,人的自由发展仍然受到许多限制,而且还多了几分道德的溃败和信仰的缺失以及物质的诱惑,较之于古人,当代人可能更为浮噪、焦虑和空虚。其灵魂更需要抚慰,其情感同样需要一个安排之处。从这个意义上看,可以说,古代的诗词,古代的文学,实际上是中国人的一处心灵家园。
“读这些作品,总感到其中有着我生命的某种奇托。有着我灵魂的某种牵挂。就这样,在有幸参加重新恢复的第一次高考时,便未加思索地在三个志愿中填上了清一色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从此便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赵教授认为,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有不少糟粕,特别是明清以来,它的发展已处于停滞状态,很大程度上成了中国近代化的拦路虎,在物质层面更是乏善可陈,但是中国那些优秀的古典文学作品,比如唐诗宋词,就其精神实质来讲与现代社会所追求的个性解放与自由精神则是相通的,直至今天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文明发展基础和动力。赵教授希望有更多的年青人能够喜爱和学习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将古老的华夏文明融入到人类现代文明的大潮中。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赵教授诗人的情怀,也看到了他人生的选择和追求。在长期的教师生涯中,他以师匠之心教书育人,以学者之义追求真理,以诗人之情守护灵魂。就这样,虽有险阻,虽有疑虑,但是他一路走来,不辍弦歌,未停脚步,勤勤恳恳履行着“教书匠”的职份。蓦然回首,半个世纪已弹指而逝,在他的身后,早已满园桃李。